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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野游记

晋野游记
女人的穿着有粽子似的全包裹,撩人的半遮半掩以及奔放的一览无余,游记亦复如是:啥都记上一笔的流水账,其实是轮胎和鞋底子的起居注;羚羊挂角实则虚之的是东坡先生的赤壁游,重点在抒发胸臆一洗块垒,至于在黄州还是蒲圻都懒得交代;而赤裸裸直奔主题的,自有深谙人性的旅行社标题党抓眼球的写法。
我是披工程师皮的文人,推崇熔严谨与妩媚于一炉,既要客观准确尊重事实,又要言之有文行而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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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自驾野游
Who: 李北葵:资深摄影人,文化栏目从业者,EMBA,自驾游的Driver
熊保平:资深汽车人,佛学集大成者,博士,自驾游的发起者兼guider 王笑波:设备贩子,学士, 自驾游追随者兼writer, 类似“事+后烟”的烟
When: 民国109年10月3日到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日和传统中秋节重合的黄金周。
Where: 立项是晋野村游,看野景,住窑洞,访村姑。执行下来是晋察冀穷游。
Why: 闲的。
How: 自费,AA制。这制度是催生游记的唯一动力。回京是7号,晚饭后易县返程,我后排落座忘了记上自己垫付的139元最后一顿的餐费,外加3元老熊玉米粥的杂项开支,下车时提醒补录,被北葵要挟拿游记交换。米价现在差不多3元一斤, 142元折合50斤。半斗是我折腰的门槛。
第0站:鸟巢卤煮店
晚上6点,集合地在鸟巢往北的地下美食街,吃卤煮。靓点是肺管和大肠,杂以豆腐乳韭菜花提味。回京那天则是易县的驴肉火烧和驴杂汤。西谚云,you are what you eat, 一路下来,我们时不时think like donkey while act as pig,游记文风也和食物一样气味氤氲。
第一站:宣化
到宣化是夜里10点多,一下车就知道衣服少了。燕山余脉尽职尽责地为帝都挡风祛寒,我们忘了山那边是另一个世界。这边的海拔高了几百米,十月初的晚上已觉寒气逼人。北葵是尊贵的华住会会员,事先订好了一标一单两个房间,我渲染了自己的鼻息如雷不舍斯须,分到了第一晚的单间,良好的开局是成功的一半。
放下行李就到他俩的标间喝酒,化冻解乏暨庆贺自驾游成行。三杯酒下肚,我讨教明天的行程,才知道熊先生非我族类,办事不力,压根还没订酒店;行程嘛,也就是一句先逛宣化,中午转场大同。博士是不是这么不靠谱?我老江湖了,黄金周不预订,住大街上等村姑拉郎配吗?!他俩都有领袖气质,看我出头就立马决定由我搞定这小事,原则是最多两间,继续share room。携程搜的几家超了李司机的预算,我赶紧就坡下驴打起民宿的主意,选定了一户双床的两居,到时候开口多要床被子,一对付也就过去了。
入睡差不多1点半了,不过我知天命具足老人相,不管折腾多晚,早上6点基本准醒。那俩抠脚大汉昨晚也许发生了点什么,磨叽到7:30才群里冒泡。十分钟后大家一起上二楼御膳房吃饭,很亲民的馒头鸡蛋咸菜白粥和豆浆。因为免费,我和北葵粥都喝到四碗,熊秀气,三碗不过岗。
宣化小县城,随便走也错不到那里。第一个景点是我随意选的福音堂,也就七八百米路程,一路溜达有惊诧三和惊喜一。红薯大像橄榄球;圆白菜大像篮球;茄子大像南瓜。这边看土地是一副贫瘠样,物产还真不可貌相,或许是纬度高只种一季所以大?待考。惊喜是看到一家大大招牌的柴沟堡熏肉店,87年我们刚进清华就被一车皮发到柴沟堡军训了五周,官拜65集团军194师582团预备役少尉。如果一直留军内发展,少贪不狂的话,现在应该文职少将或最次大校了,唉。柴沟堡离宣化还有一段路,也不在去大同的方向,只能擦肩而过,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不去管它。这时刚好有面善路人甲一枚过来,赶紧请人家给合了个影。熏肉馆招牌够大,可也没把我们的三张大脸比下去,妥妥的三巨头。北葵顺手发照片到汽车系八七级群,让那些吃瓜同学以为我们仨柴沟堡怀旧呢,羡慕嫉妒去吧!
畿辅一带,民间的基督教在威权之下传播已成了气候,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教堂蛮新,门口飘出里面唱诗的动静。北葵忘带口罩,正犹豫让不让进呢,和蔼大妈已给奉上一个。三人收拾嬉笑换副庄容,上二楼低头疾趋找了在一起的座位坐下,不一会儿又随大流站了起来,到赞美上帝的环节了。
我进过数不清的教堂观礼,国外的听不懂,国内的咿咿呀呀也不知所云。但这家却出人意料好,十字架两侧有对称的大LED屏,礼赞之辞醒目,滚动时机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这福音堂在县一级算大了,整洁肃穆,信众中老年妇女居多,我们三个异教徒边瞅边随着哼哼,居然也很快感到了净化和升华。礼赞后是咏唱,唱诗班女士的气质和歌声都蛮有感觉。宗教春风化雨,感染力其实不容小觑。现代人自以为是,不愿意真正打开自己,和精神世界确实渐行渐远了。
自驾也是游,也要有时间观念,再加上我们仨人穷罪孽浅,净化一刻钟差不多了,赶紧趁个空挡悄悄出来。门口大妈脸上挂着失望,我们道着谢许诺了常来,毕竟北葵还顺了人家口罩。
接下来是主街。北方城池,大小不论,基本是四平八稳横平竖直的布局。宣化主要景点分布在贯穿南北的中轴线上,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好几处:清远楼,镇朔楼,时恩寺等,另有财神庙,九龙壁,还都不要钱,哈利路亚。
老同学在一起最怕攀比,我观口观心的藏拙,不给自己露怯的机会。况且现在不比从前,只要手指勤快,随时网上一搜,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犯不上请教谁。这是博学之士和野导游的憾事,却是群众的幸事。不过天气死冷,我手指头一躲懒嘴巴就犯了欠,努嘴向着城楼上探出的一团结构问熊讨教用途。这一下像踹了他的痒肉,这哥们精研古史,学富五车,终于可以显摆自己的渊博了。“排水结构呀,很明显嘛!你看哈,%¥#¥%@#&*+=。” 说完嘿嘿的乐。接下来的每逢类似结构,熊都要再比划比划,是那种 “小子,明白了吗?”的神态。及其老也戒之在得,孔子曰的就是他。
再往南一点就是镇朔楼,二层檐下悬挂着乾隆御笔的“神京屏翰“匾额,又宽又高的透着贵气和庄严。不过我们现在走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不用捧弘历臭脚,轮番打量着他的墨宝一字一顿的念作”神经病汉“,自得其乐。楼正经不错,很有味道,于是仨人紧密团结在以DriverLi为核心的自驾群周围,自拍三巨头照,人比黄花胖,脸比城门宽。
拐进街里逛了逛旧书摊,又看过很不错的宣化博物馆后,我们折回主路到了拱极楼。这是永乐年间建成的宣化南大门,满满的兵家气象。我们仨都有点古建癖,瞄到西侧还有一段断壁残垣,就临时加项目,共同移步一观。废墙在绿柳依依湖水荡漾的公园里面, 小风一吹格外见冷,哥仨不约而同提速,摩擦取暖。公园中央的突兀高处有个似古不古的亭子,楹联模模糊糊的从下面看不甚清。人有三急,他俩绕道奔厕所了。我不想掉队,又想看楹联,加上是行程第一天,精力弥漫,于是蹬蹬蹬几十步跑上台阶,上得亭子兜一圈缓步下来。
“啥好玩的?” 出完恭的老熊身轻如燕,闲闲的问。
“别提了,缺了大德了,”我一脸尴尬,“上面就一对男女,三十多岁样子,热热乎乎搂着正啃。我冷不丁的跑上去,男的立马变僵,倒是那女的处变不惊,腾出嘴来就落落大方的和男的闲话。唉,这灯泡当的。”
“你差点挨一窝心脚啊!“ 老熊坏笑着,“一溜烟的跑上去,万一那哥们以为是本主捉奸呢。” 噫,Doctor还真不是白给的,熊很有生活嘛。
鸣金收兵的是Driver Li,他是老江湖,懂得分配精力和时间的重要性。“差不多了,小县城别深逛,该奔大同了。” 省钱加不饿,商量好到那边再吃饭,晚午饭或早晚饭,没问题。
还是车里暖和啊。晴朗通透的蓝天,极高处闲闲的几团白云,路上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车,空旷的颇有点灯塔国自驾的意思。中秋时节大半的绿色还在,但田间也分明有了收完庄稼翻出的大片土色。塞外不是陌上花开的江南,寥廓的兵戈气,从几处野长城和烽火台上隐隐地透出。
舒舒服服车里坐着,正好打开话匣子。宣化,没有美女,男的没太留意,但个头也不高,肯定没这里果蔬那样可观。还有,那不盈一握的小庙时恩寺,一半的东西套老熊家乡话“嘎嘎新”,看上去建成时间不会早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居然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标准实在难以理解。或许是离帝都近,畿辅重地,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来得勤,景点把自个混成脸熟也好被提携,和人熬官差不多。
来宣化而不知兵是遗憾的,至少不能得地理一味。夫山川者,我不懂,either北葵or老熊。宣化是兵家必争之地, 永乐帝定都北京天子守边,国防上从辽东到酒泉一路设长城九镇,巅峰时期的宣府总兵,手握着大明五分之一的兵力。肘腋之间,自是肱骨倚重,和保定三十八军的意思差不多。屯兵也要开市,繁华自不待言,这古城建的法度谨严,不凡的气象折射着曾经的辉煌。
距宣化咫尺之遥,就是改变历史进程的土木堡。明英宗和太监王振演绎的历史,让人啼笑唏嘘。英宗御驾亲征吃了败仗,但并没灭顶,仍有不错的机会可以安全回銮。可王振先生要抖抖威风,请皇帝赏脸向南绕个弯幸一下自己的大同老家。英宗言听计从,可半路上王振看大兵一过,脚踩马踏的麦苗受不了,担心让老家人戳脊梁骨,便又改主意说动英宗,改道绕宣化东的土木堡回京。几万人磨磨唧唧的野游,终于酿成大错,救了几千亩小麦,赔上了一个天子。倒回头看,以圣文雄武的朱棣定都北京的气象,后世子孙不使劲作的话,北元和大清其实没有一点复兴指望。谁料想中叶就在家门口的宣府赔了个皇帝,末代又在九镇之一的山海关降了一个总兵。国运国祚,有时候真的无从谈起。
大同到张家口是塞外一线,民国时的察哈尔绥远可都是上好的兵源地,枭雄一代的傅作义后院就在这里。这位毛蒋嘴里的宜生兄的家底子三十五军就是在宣化赔光的。他的悍将郭景云瞧不上华野杨罗耿兵团和杨勇兵团的战力,绥远回撤北平的路上,磨磨唧唧的在宣化逗留了一天多。底下人也趁机谈条件拿军车帮宣化的机关和士绅挪窝,集团军客串搬家公司赚外快,结果让从天而降的东野程子华兵团包了饺子。
雨打风吹去的宣化,从大明的天下九镇一路混成张家口下辖的区,命运和兖州有一比。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兖州名列《尚书·禹贡》的天下九州,体体面面的大区,比省还尊贵。建国后一度沦落成成镇,归曲阜县管,现在好不容易熬成济宁辖下的县级市,和宣化算难兄难弟。
这样的闲聊着,我也恨恨不平起来。洒家十岁前除了没纹九龙,和史大郎一样的爱好个舞刀弄剑。后来弃武从文,进了五道口技校,也是热衷功名经纶世务的主,咋滴折腾大半辈子,连个部长都没混上呢。要不然何必苦哈哈的自驾游?随便一个电话,大同市委办公室敢不陪着小心伺候差事?北葵和熊友邦人士莫名惊诧,拿我当异类,他俩觉得自己选的路走着格外香,天子呼来不上船,不看别人脸色也不让别人看脸色的小日子最好。我觉得这俩矫情,没说真心话。
李司机辛苦,我和熊就陪着闲话防他梦周公。戏精上身cosplay打电话吧。“喂,市委办吗?我们路上了,差不多两小时吧。啊!抓紧时间准备,嗯。。。明白了吧?”这一下也勾起了北葵的官瘾,搭着话顺口把接待任务由市委办下放到大同妇联,最后又派给到学联,中国好司机啊。
第二站:大同
大同是个好地方,出过25个皇后,一堆皇妃,也顺带出奶妈。据说懂行的八大胡同老手访艳,先问有没有米脂的,次问就是有没有大同府的。我们没有接待单位,下馆子凉菜都不舍得凑成双,冶艳着毋庸议,先去行宫安顿吧。
预订的行宫在古城西北不远处,小区蛮新,也安静。安顿下来大家都觉得饿,该祭五脏庙了。下楼刷上自行车,贴着城西转了两条街也没找到馆子,许是过了饭点吧。赶紧改主意先进城,又快骑了一段才终于找到一处开张的面馆,菩萨保佑啊。点了三碗刀削,3×13=39元, 小咸菜和生蒜免费。我见便宜就上的性子,两样各来一小碟摆小桌中间,他俩都没怎么吃。
面足蒜饱后接着骑行逛起来。古城这便道设计非常不人道,平整的路面只有中间40公分左右的隔离带,此外就全是鹅蛋大小的碎石头路,硌得很。骑也忧,走也忧,不知何时而乐也。很奇怪这里总有硌脚的人行道和别扭的楼梯踏步宽度和踏步高度,施工前花几分钟就能查到合理尺寸的事,偏偏没人做,让我们三巨头要么夹着尾巴要么扯着蛋走, faint。
天色有点暗了,北葵提议先去看看梁思成林徽因的纪念馆。梁林是神仙眷属,清华的骄傲,两位先生于山西尤其大同的古建有再发现和保护的大恩,而大同的回馈也着实让人心感,古城东门护城河边上好的位置建馆,高规格的纪念一对逝去几十年的学者,国内并不多见。
北葵和熊木匠祭祖似的,对博物馆的每个细节,每个图样,每个榫卯,都认真的研究揣摩,恍惚是带着课题来朝圣的清华营造社成员。我不远不近的跟着,偶尔和他们“疑难相与析”一下,这样着实的花了不少时间,移步出来,夕阳已有点西下的模样。细逛寺庙要等明天了,我们逛完城门,找角度照例三巨头合影时恰巧看到上城墙排的长队,不约而同豪情生发,决定上去走圈刷刷步数。
大同城墙气势恢宏结构厚重,是法度谨严的大手笔。登城四望,古城还在如火如荼的大改大建。正中央的代王府尤甚,金碧辉煌,感觉远超当年朱洪武给藩王厘定的规制。这是古城中轴线上的核心建筑,而真的遗迹,其实只有王府南门外的九龙壁。
来大同就绕不开争议很大的古城改造,还有风口浪尖上的耿彦波。耿无疑是能吏,主政晋中灵石时操盘的王家大院改造让他名鹊起,可操刀大同时,许是用力过猛,眼光和手法都有些爆冷。王家大院改造保留原汁原味,可大同古城上来就先把居民迁出,不好理解。只有商家没有住家,缺了烟火气,也就泄了古城的生机,连吃的都不好找。这样的聊着,肚子忽然不争气,小面馆的那碟他俩没碰的凉菜开始在我肚子里发威,叽里咕噜的不老实。我凭籍意志力压制泛滥,夹一股真气咬着牙关走,面色凝重。熊和北葵是知我心忧者,不知我者肯定会问我何求。
熊也没好到那里,这个寄居厦门清华海峡研究院的湖北佬明显低估了北方的天气,轻薄春衫加上单裤,城墙高处的风再猛一点,搞不好就能要了他的老命。三人里只有北葵是沿着国境线走过圈的老手,天赋异禀皮糙肉厚。这哥们是书读万卷极有生活的高人,清华和MIT联合培养的第一批EMBA,但不显山不漏水,尽职尽责的做着团里的司机, 还不时露出低种姓才有的憨厚笑容。孤王要是发了迹,一定提携他,赏个一官半职的带在身边用着也踏实。
夕阳完全隐去,上灯的古城,大气厚重中平添了柔美。居高临下的放眼,别样的气蕴充盈着,笼罩着,像无声的歌。城墙上三三两两穿梭的人群,有的沉静,有的喧闹,各花入各眼。凉风还是压制了我们干完一圈的雄心,太冷了,得补充能量了。我们瑟瑟的下来,折向城里沿繁华步行街找馆子,其实这只是动机之一,我和熊还怀别样的鬼胎,那就是沿途搜寻保暖之物。天无绝人之处,一路雷达般四扫,终于在一处地摊上看到了手套!北葵糙人,不忧不惧,声明不需要,不去管他。我和熊还价12元2双赶紧买来带上,如沐春风啊!否极泰来,福有双至,北葵不要手套但不反对我们把这笔钱记到公账里,真敞亮!老熊贪心勃起,走不多远又蹙进海澜之家shopping了一条秋裤,这不可以公摊的,必须自费,人在做天在看嘛。
晚饭奢侈一把,要了瓶低档汾酒,仨人热乎乎的吃完揣着剩下的半瓶呼啸着骑车回行宫。沿途买了一小瓶盐酸氟哌酸,勤王救驾的治拉肚子神药。秋裤不能三人穿,但药接下来谁都保不齐用得上,所以入了公账,我爱集体。
行宫是蛮新的两室一厅,一张大床,一个像炕床,装修简约。从预订入住到微信给开锁密码,全程无接触。微信号小柒的客服嗓音甜美,可这隔壁西施并不办事,婉拒了我们加床被子的申请,也不自己过来当被子,服务意识堪忧。
一路开车加上这一圈折腾,北葵终于呵欠连天露出下半辈子的光景,估计一会就要拣张大床先睡了。我和老熊不困,客厅有大投幕,正好喝茶看电影。来来回回挑一圈,确定播放《国产凌凌漆》。这是几十年前的电影,那时候周星驰挺帅,袁咏仪也真心漂亮。转眼大家都老了,我前年已还了星爷的电影票钱,无债一身轻,看得心安理得。
熊不光男长女相,习性似乎也往那边靠,鼹鼠一样不停翻东西吃零嘴。我不忍看他自个堕落,一路陪吃。北葵冲完澡,玉洁冰清,光着毛腿在客厅里拿电吹风烤袜子,弄差不多了道了个乏退下客厅,剩我和熊闲话。
“小孩是明年高考吧,能进咱们学校吗?”我随口问道。
“不好说。这小子有潜能,不过这段日子有些走偏。” 熊的公子是全国数学竞赛湖北的一等奖获得者,但能不能入他黄冈中学老爹的法眼,尚未可知。但老子好汉儿英雄,是显见的了。
“喝一口不?” 我没啥酒量但对了景就有点馋,晃着酒杯邀请熊。
“不了,我受不了白酒,度数忒高。还是茶吧。” 他接着泡,顺手递我一根一元一支的仿哈瓦那雪茄。
“没啥下酒的啊。“ 我嘟囔着再翻一遍包,剩月饼,大白兔糖,山楂片,马拉松能量棒,小学生秋游的标配。好在有一包干枣,想起了智取生辰纲,枣子可以下酒的呀!
“来点枣吗,老熊?”
“泡了吗?没泡不吃。” 博士开车就是猛。
剩下的烟见底的时候,电影也散场了。我准备睡觉了才发现北葵居然是在炕床上,盖着东拼西凑的一堆东西紧靠一角躺着,黑灯瞎火的划着手机刷屏呢。原以为他要自个睡那张大床的,我心里有点感动。这哥们累了一天,还把大床留给熊,把被子留给我,自己胡乱的盖毯子单子的对付一宿。
北葵老家天津,上小学才进的北京。他老爹是中汽联的高层,那个年代正儿八经的厅局官宦。但北葵全无衙内气,和光同尘。他是实打实的大哥做派,我们内七二人心目中永远的班长,无可替代。我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又想乐。一路开车,这个低调衙内要么是二倍速快进的听乱七八糟的各种血案评书,要么时不时的来一嗓子郭德刚的评戏唱段,“我本是宦门后上等的人品……” 有点曹孟德“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的意思。
这一阵子我迷上微信运动刷步数,连续十来天每天2万步了。临睡前看榜,突破25000,不错嘛。但始之以喜终之以惑,为什么同样的轨迹,一天下来我比熊多近一千步 这不科学。赶紧三思,复盘今天的路线:跑步上亭子捉奸差不多300步,买药多出200步,熊买秋裤抵去200步……是不是他穿了恨天高?后来就这问题探讨时,熊斩钉截铁地说是我腿短,这个蛋糕男!
早上还没出门的时候,微信一响,是途家头像撩人的客服小柒,问我们什么时候退房,方便她安排人过来保洁。我估摸着八点吧,不过回复前先跟那两位确认一下吧。
“凭什么呀,靠!” 老熊骂骂咧咧,“不给被子也没荐枕席!就说十二点,不给丫准备时间。” 熊是佛学修为很深的世内高人,这样的睚眦必报,应该悟不了大道,也难成正果。怪不得他说自己只是拿佛经当闲书看,看来境界也就和我伯仲之间,套句他的口头禅,so far so good,都瞎混呗。
排长队吃过大同排名靠前的breakfast大餐后,我们将崭新的SUV停在乱糟糟的一溜小店和公厕中间,开始了古城的精华之旅。
善化寺位于古城西南隅,俗称南寺,响当当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比宣化的什么时恩寺高不知几个段位。寺始建于玄宗年间,曾用名是中国几十上百个的开元寺。辽代毁于战争,金朝重建,明朝又大建一把,顺手改名善化。
寺院格局阔大,透着不差钱的贵气。坐北向南,前有山门,中为三圣殿,后为大雄宝殿。据说是我国辽金风格寺院中布局最完整的一座。三圣殿立像三尊,释迦普贤和文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北葵老熊继续装模做样的扮土建科研状,逢房檐和支柱犬牙交错处必然驻足,必然凝视,活像一对木工。梁思成先生形容这类中国结式的结构 “斗拱与屋顶争抢着视线”,诚不虚也。我是不求甚解的性子,对这些结构细处并无兴趣,喜欢的是那种年代久远油漆剥落的沧桑厚重,这气场是活的,包容而流动,talking without speaking,很是受用。
咫尺之遥的华严寺始建于辽代,据佛教经典《华严经》命名。里面的薄伽教藏殿是华严寺最早的一座建筑,上层为佛龛,下层为藏经的经橱,是梁先生称为“海内孤品”的壁藏之作。《华严经》说:“勇猛丈夫观自在”。这边的观音菩萨还是佛教刚传来的男相形象,佛和罗汉也皆有胡须。下华严寺还有傲以示人的辽塑珍品,有“东方维纳斯”美誉的露齿协侍菩萨,合掌露齿微笑的神态表示对佛法的领悟,有点拈花微笑的意思,可在我想来各种拔高解读无非是后人附会,真相多半只是哪个大工匠天天做不苟言笑的塑像,feel boring, 于是任性一把来个笑的,万一被工头发现无非是给两鞭子毁了重做,没发现嘛神来之笔就成了千年绝响,easy!
北葵和熊继续嘀嘀咕咕的探讨和赏析,各种钦佩,各种领教。我判断不出他们段位的高低,但这俩都是喜欢经年累月跋山涉水探访真迹的人。今年文化界的盛事之一是故宫文华殿的苏东坡书画特展,天下第二行书的《寒食帖》莅临北平。熊特意飞北京,去膜拜,去感动,在真迹面前放空自己,maximum的吸食灵气,妖孽啊。这边几个寺的壁画其实大多是中央美院承揽绘制的,不过气度不凡,确实是大手笔,名家仿名家,自有价值吧。耿市长的观点,现在的新的就是以后的文物,不无道理。文物修缮这行,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整个游览过程,华严寺外面都有一家什么缺德团队在做活动,绝高分贝循环播放二人转节奏的什么歌,不胜其烦。想必周边的商家已修到了禅定的境界,换我肯定会忍不住一脚踢翻那个狗屁功放。
熊兴致勃勃,一路闹铃似的,逮机会就给北葵和我科普什么唐塔辽塔区别,主殿结构里直线檐边和弧线檐边在成本/受力/形变/美学上的优劣。我敷衍着点头,心说这厮真烦。在我看来,线段不分直弧,一律平等!我还是躲躲清净吧,于是移步到寺内广场上,一抬眼恰好看见西南方向的教堂一角,混搭感十足,红花白藕绿荷叶,各教本来是一家,这才对嘛!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狂悖如我也已放弃搞街头政治上位的想法。有一阵我常想,其实可以借基督教天主教民间传播的东风,策划一个类似小球推动大球的半官方组合外交,示好袖珍国梵蒂冈教廷,搭一条对接西方的宗教统战路线,说不定能化解川懂帝的围剿,给中华再开几十年国运。人挪活树挪死,儒家法家马列还是基督,用太上老君的话说,那都是辙,不是车。辙弯了直了的,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不被敌视和孤立,术层面的变通不应该成为禁忌。
这两天就着生蒜稀里呼噜吃刀削面的时候,我逮机会就阐述这一兴国方略。谈到兴头,怕俩愚汉理解不了我理论的妙处,就讲故事举个栗子度他们。比如扬度,一生从立宪到挺袁到修禅到共产,不停换挡,但现在我们谅解他,并不视他为变节狂。原因无它,因为皙子的初心未变,确乎是想为中国求强。
北葵种姓低人憨厚,时不时捧我几句,这让我微醺,顺口许愿让他做我的大将军,老熊嘛,国师!知乎上刷到过一个提问,“我快五十了,才是副省,还有前途吗?”高赞的回答是,“别光喝酒啊,吃点花生米。” 可以给我作注脚。
扯远了误事,差点忘了记上大同古城俗不可耐的一笔。一个辽塔上,三层四面,12块匾额,威风凛凛的罗列着羲之,庭坚,东坡,孟頫,清臣,公权一干人的墨宝,时间完全错乱,older than the mountains and younger than the trees。从名帖上抽字做匾额并不为过,但还要落款就愚不可及了,什么意思,original copy?办这事的那厮要当了我们校长,保不齐会把西门润之的墨宝錾掉,换一块“清华大学 米芾敬题”。
回到破破烂烂的停车场,北葵嘎嘎新的豪车硬硬的还在,社会主义国家治安就是好,没有乱七八糟的BLM黑命贵。
Ade, 我的大同古城。
第三站:应县
看穿一个人最直接的莫过于抢过手机翻聊天记录和APP公众号,汽车音响也很能暴露车主品味。北葵的播放库存极其芜杂,半壁江山的是血案盗案,剩下的就是从民国到上周的中外流行歌曲,安静如《Beat it》深沉如《你是我的小苹果》,排序完全随机。这选起来太费事,我决定截胡,蓝牙连上自个手机放老郭相声。咦,音质不对劲,怎么搞的。后排老熊一边登记大同的花销流水,一边不疾不徐的顺口列原因,蓝牙传输信号差,源文件品质低,播放器后期渲染能力弱等等,问咋办他来一句“该换手机了。” 这俩都11个苹果,我6,过分!
忍痛切了老郭改听歌,点了很熟悉的《像雾像雨又像风》,没成想这一下差点毁了和北葵几十年的交情。
“我靠,饶了我吧,关掉关掉!你怎么喜欢她的歌,丫叫梁什么来着?”
“梁雁翎”
“对对对。是不是鼻孔有点往上掀的”
”没错。她怎么得罪你了?“
”九几年吧?我还在珠海,好像那边一老板背后捧她,满大街天天就这一首歌,听吐了。“
”后来呢?“
”后来就没后来了。Y不行,死捧不红。”
这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没办法,车是人家的,谁的地盘谁做主,我关了自个蓝牙,车里又是北葵痴迷的二倍速什么灭门血案,还不忘抒情呢。 “这个新的线索让大家兴奋,案情的侦破也峰会回转。老张点上一支烟,再一次认真端详起桌上摆着的这张带血的人皮…..“。我靠,这他妈听着不更吐吗?真替梁雁翎委屈。
开了一个多小时,进县城了。过应县自然要看木塔,它名头大门票也不便宜。厉害国是开放友好的国度,景点随处有古雅的中英文标识,入口处便对应着大大的Enter into themouth. 北葵摄影狂,一年到头的后半夜偷拍嫦娥吴刚。他说这两年正累积素材,准备弄一个男厕标识的专题。每次如厕,这哥们都是双手齐动,一只辅助放水,另一只拍各种版本的 “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我们一视同仁,永远不忘翻译,A small stepforward, a giant leap to civilization, 勉励外宾好好尿。人无癖不可交,由他去吧,只是担心他年纪大了,别一不留神把老丁也拍进去。北葵说自己常感遗憾,不能到女厕,其实很想看看那边都写了啥。于我心有戚戚焉。
应县释迦塔历千年而不到,近百年就有冯玉祥阎锡山,日本鬼子和国共,还有国共之间在这里交战过。释迦塔始建于辽代1056,最初是萧皇后的家庙,几百年后的永乐年间明成祖回京途中驻跸应州,御笔亲提“峻极神工”四字。这塔是世界木结构建设史上的奇迹,也是现存最高的木结构楼阁式佛塔。全塔均用斗拱,没有一根铁钉,塔上多有燕雀,它们以蛀虫为食,也为护塔出了力。
老熊和北葵花了不亚于建塔的时间细看,各种细节都掳上一遍,如饮甘醪。跟着这俩,我爱因斯坦司机一样,渐渐听成了相对论专家。大概是说呢,斗拱把梁、枋、柱连成一体,作为柔性联接产生一定位移和摩擦,从而吸收能量调整变形。内外槽的斗拱还组成结构层,使两圈结合为整体,这样卯榫结合刚柔相济,大大增强了避震。
我有多动症,听他们说话时手欠,抠下了立柱上一块黄豆大小的木屑。老熊不依不饶的训诫起来:“哎,拜托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看这儿一天来多少人?要都你这样,算算吧,体积密度重量,很快这塔就没了,还看个屁。” 这种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滑坡谬误(Slippery slope)真无聊,吓唬谁呢?不合理地使用连串的因果关系,并放大因果强度,将“可能性”转化为“必然性”得到灾难性结论。推广开来,那冲女生打个口哨就应该直接枪毙或施以割礼喽?我赶紧离熊远点,怕他张乖崖附体,万一也浊气上涌起了弑君之心咋办。
木塔确实值得一看,最开始我们还蹭了几分钟的导游,后来人家面有不豫,喇叭音改呢喃声,拔一毛而暖天下亦不为也。我们又不是穷,只是觉得花公账要廉洁,算了,不让听就自己看。
来之前我想象的木塔也就是圈了几亩地的小景点,没想到让这边人折腾成这么大一摊子,而且院内外还四处施工,抡圆了继续盖庙做景致。这现象国内比比皆是,杜甫草堂,有湖有山有茶社,整个把老杜弄成一西南首富形象了。赖小民情人塞满一栋楼让我们见识了财富的力量,比比杜甫自个一个小区,他差老鼻子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阅兵到两会到奥运到放礼花,什么事不弄成宇宙最大就觉得不过瘾,这是病。现在搞企业都浮夸,东边一家做脚踏子,西边一家做铃铛,那划起来就是自行车产业园。再滑坡谬误一下,南边一家造修脚刀,北边一家挖河沙,往大了吹就是光刻机芯片产业园,有刀能切,有沙能出晶圆,也没错。
为了不双标,言行一致。这里我郑重嘱托一下:我百年之后,大工务求节俭,厉禁奢华,万不可大兴土木扰我百姓。凡纪念性质的楼堂馆所,单体建筑占地不能超1234平米,高度以5米为限。悉当凛遵。从我做起,不信刹不住这歪风。
理工男能操心,离开之前,我们仨还围着塔身研究了一番,觉得避雷的设计有些不合理,看走线似乎是靠人来完成电荷导向大地,希望景区看了我大作尽快安排整改。
第四站:代县
贫贱夫妻百事哀,同学穷游也是。为了省点钱搏Driver Li一笑,我早餐时从网上订了门票,比窗口的每张85便宜了2元,my goal achieved, 北葵龙颜大悦。但到了景点入口就后悔了,网票并不实时,下单后要2小时后才能激活。看着一巴士上来的人转眼进完,三巨头只好在冷风中等候,小20分钟吧。国人总有这样的智慧,这两小时的滞后跟他们解释的什么上传需要时间毫无关系,技术才没那么弱智,弱智的是景区管理处!应该是他们觉得每张网票损失2元肉疼,变着法子要人们下不为例,蛇蝎心肠啊。
干等着无聊,我们一边闲话一边你来我往的分享照片。最靓的仔还是老熊,是特意摆拍的一张,双手高举着红围巾过顶,洋溢着幸福和自信歪脑袋看镜头,一条后腿还俏皮的抬着。熊精研佛法,观察妇女细致入微模仿起来也惟妙惟肖,真是一法通万法通。景区随处可见松树,秋风起蟹脚痒,熊想起他们黄冈老家团风山上的松针了,说是尖上的糖霜非常好吃,甜丝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怪不得这家伙透着口蜜腹剑,松针都敢吃,可以考虑和熊猫拜把子了。
衣服瘆人毛,钱是英雄胆,我们还探讨起圈钱的路数,准备做个团旗,写上九龙走天下或者润欧发发发什么的,回头找同学里的阔人阿尔法陆董拉赞助充团费。细想一下不靠谱,那俩不像富而知礼的人,未必愿意拔毛。
时间到,终于激活二维码刷进去了。出乎意料的是,一进关竟先看见个农贸市场,卖各式各样的山货和万古流芳的烤红薯糖葫芦。我质疑这雄关设市的合理性,批评是过度商业开发。北葵并不同意,分析说历史上应该就是这等样貌,国家设关立隘,可交战毕竟只是暂态,常态是戍守,军备物资的流转,两国民间受保护的贸易,都需要借市场盘活,除非交兵不会停歇的。这见解颇高,我礼贤下士表示敬服,但两小时后的小插曲让我明白observe his conduct rather than his word,观北葵之行远比听其言重要,先按下不表。
雁门关城楼离入口不远,关前小广场有个十来人的古装演出队,像是定时表演边塞戍守故事的草台班子。远远一瞅,有个小女生眉眼很有明星相,一袭古装举手投足自带清纯风情。山西自清末票号衰落后就一直没振兴起来,经济欠发达的地方女孩子 “孔雀东南飞” 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一路走来,鲜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美眉。于是我借口累了,提议看看演出歇脚。这俩人改不了的怪癖,泥瓦匠附体似的专心探讨城楼布局和关墙架构,边说边走。现在早已是男女平权的时代了,女人绝经好像是五十岁上下,难道这俩也?我有点替他们惋惜着,怕掉队还是丢下那美眉,紧走两步跟上这俩不解风情的村汉。
冷兵器时代的雁门关,承载着几乎每一个王朝兴替的记忆。从西周开始,雁门关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几千次战争,胡服骑射,白登之围,二帝被掳,慈禧逃难。最近的是我党雁门关伏击日寇,打了就跑,连累让鬼子屠了一个村,账头有点乱。两千年来,卫青,刘琨,李广,李靖,薛仁贵,郭子仪,徐达都在这里用过兵,而留名最盛的无疑是杨家将。我从小就在集上听评书,熟知他们的故事,到现在还会大段的贯口,“金沙滩一战,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赵德芳,三郎马踩如泥,四郎八郎流落番邦,五郎出家当了和尚。可怜我那七郎儿,身中一百单八箭,七十二箭透前胸….” 其实呢,北宋积弱,杨家将吃的败仗不少,历史上在军中的地位也并没那么高,经略一方而已。但编了评书,一代代口口相传,是文字给他们注入了力量。钱穆先生看得深,说这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大关节所在,放到历史的纬度,中国人并不势利,我们看淡那些权高位重的庸人,但永远铭记为国为民奉献的英雄,哪怕他失意失败,有正气的人永远活在百姓心里。这位宾四先生是严重崇古一派,具体的表述我记不清了,但道理讲得对。不过话说回来,雁门关一代代那么多名将,景区却只知道拔高杨家,入口处还正经八百的给佘老太君征西十二寡妇挨个塑了几层楼高的雕像,过头了吧?路线牌上还有萧峰坠崖处,更是愚不可及的败笔,不合5A景区的身份。
雁门地势险要,不好找人拍合影,自拍脸又显得脸太大,这难不住北葵。先让我和熊占位拍第一部分,然后熊frozen, 北葵再精准的把相机换我手上,然后站熊另一侧由我拍第二部分,之后他来剪辑合成出三巨头照,这不吃饱了撑的吗?北葵不care我的腹诽,熊美滋滋的站位,全然不想剪辑时总有一个他会被切进垃圾箱,不疼啊?我们三个笑嘻嘻的,骄阳下的山顶上变着法玩,脸晒得像煮熟的大闸蟹。将来售书,就拿这张红蟹巨头照签上名送女粉丝,让她们藏枕头底下辟邪。
制造和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区别,成建制携带工具则是谋反之人和资深驴友的专利。雁门关地势颇险,上山前北葵开后备箱给我们列装,他车里有5把登山杖,望远镜工兵铲和一堆SM捆绑绳索,差不多能武装一支特种部队。但一路逛下来,确实省了不少体力,真要感谢这位生反骨的哥们。
说话功夫已回到了入口处的那个市场,眼睛跟着鼻子被吸引到香喷喷的烤山梨摊。烤梨的做法我生平未见,很感兴趣的问口味,掂轻重,谈价钱,看烤炉,北葵若有所思但一言未发。到要下单了,这厮来一句:“我反正不吃哈,你们他妈的也小心,还想再拉肚子吗?”读书人常常这德行,三国演义的经典一幕和这烤梨插曲仿佛。立嗣上曹操在曹丕曹植间犹豫难决,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贾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何所思?”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遂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忠言真他妈逆耳啊!我的烤梨也和子建一样在轻描淡写中被李贾诩废了。这EMBA说设市利国利民,可到事上却一分钱也不让花,贸易还他妈怎么流通?丑陋的言行不一。
梨就拉倒了,不吃又不死,还是接着下山去看熊念念不忘的晋王墓吧。熊执着的像大老远来祭祖的沙陀后裔,不要要急嘛,出雁门关几公里就是广武古城,先看古城。
古城确切的记载没有,据说始于辽代夯筑城垣,之后明清包砖补葺。城墙很高,石条作基外表砖砌,上沿矮墙置垛口、望洞和射孔,外行看着都会钦佩不已。其实早在筑城之前,广武就是个战略要地和出了名的古战场。汉逐匈奴、唐御突厥、宋抗契丹、明击瓦刺,历经战斗4700余次,在历史变迁的沧海桑田中,这小城见证了中原农耕文明和游牧部落草原文明冲突和融合。4700次,这数字着实震撼,平均一年干2-3架,无法想象。
这是很有味道的古城,布局基本保留原制,造型独特别具一格,很是耐看。坍塌的老院落,废弃的老屋,微风里轻摇的萋萋芳草,踯躅的寂寞老人,连时间也一下子给带慢了。我们随意的走着,体会着沧海桑田的厚重和尘封千年的记忆,偶尔有几处鲜衣怒马的新宅院,给古城注入了生机但又着实让人觉得不搭。现代人好像根本不会设计能和人气脉相连的住宅,遮不住的浮躁。不过古城是他们的,保留原貌还是重建,轮不到我们仨说话。不愿为你改变我,不愿为我改变你,古人今人都是过客,来过,走了,永恒的只有大地母亲。
广武古城的背后就有很好的明长城留存,不远的地方更有庞大的汉墓群。胡马过了阴山我们中原就要倒霉。李牧修长城,后人还觉得还放心,又在近乎平行的南线修了作为第二道防线的明长城,山西一省,长城在内差不多划了个圈,这是全国唯一,也印证了晋省是个四战之地。
看美女要灯下,古战场要得味最好有黄沙和秋风。艳阳高照的响晴天少了肃杀的气象,我只能靠想象去补足。多少里正裹头头白戍边,再也没能还乡的士兵长眠在这里,月白风清的深夜,汉墓群里魂魄不散的忠勇战士也许会归来,静静的看一下他们生活过战斗过的古城。是印第安西雅图酋长的名言,there is no death,only a change of world.
广武有绝佳的旅游资源,但不收门票也没有商业。见惯了大城市的喧嚣和物化后臻于化境的攫取,广武人的平和和质朴让我们不胜感叹。可善也许正是他们所以穷的原因,什么是良币,什么又是劣币,说不清楚。
一路开车下山,导航的终点是一个看着挺富的村落,但没有老熊祖宗李克用的墓,连标示都没有,下来边走边问吧。忽然一个带着薄醉笑意的高大汉子突兀的晃过来跟我们含含混混的搭话,我有点慌乱,酒鬼?青皮?别摊上什么事,不会砸我们车吧?
“熊,快快,给大哥上烟!” 北葵略略放慢脚步,云淡风轻的吩咐老熊。老熊也是冰雪聪明的汉子,行云流水般执行指令。高大汉子吐出一口烟,一口白牙笑容绽放,脸上透出孩子般的纯真,飘飘摇摇的走了。
我没说什么,但心里对北葵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沉稳的老江湖气质,没有十几万里行走天下的阅历是积淀不出的。转念一想,北葵自己并不抽烟,如果当时熊也没烟,又当如何呢?会不会直接吩咐:“王笑波,赶紧的,给大哥舔鞋。”好险啊。
拐了两个小弯终于看到克用同志墓。院子不大,也就一千多平方的样子,不过铁将军把门。麻烦了几个村民后才终于喊出来管钥匙的一条汉子。他不太情愿的样子,嘟囔着说要不是北京来的,就不给开了。帝都户口金灿灿啊,远不止子女高考那点实惠。
进门凑近了看,墓室从顶部挖开,封堵墓门的巨石尚在原位,但封土大部分已掀去,封土外还有唐代风格尺寸巨大的绳纹砖,很罕见。这墓北倚雁门,南向滹沱,分墓室和墓道两部分,穹窿顶很圆很高。熊眼睛里估计长了把洛阳铲,指指点点的告诉北葵,那是仪门,那是帷幔,那是侍从,blablabla, 北葵很容易共鸣的样子,频频点头。眼里只看到荒草的我,有些怀疑眼前是代州版的皇帝的新衣。
李克用是沙陀人,唐末纷争中重要的军阀,他是唐朝封的晋王,赐姓李。沙陀人从唐中叶就进入汉地,同化的不错,也基本是在帮着唐朝。他的儿子是建立后唐的庄宗李存勖,勇猛精进三矢告庙的狠角色,不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很快就为十伶人所困,身死国灭了。我们中学课本上欧阳文忠的《五代史伶官传序》记了这段历史,还有精炼的慨叹,“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钥匙哥看我们仨脑袋大脖子粗,有些气场的样子,不敢再不耐烦,耐心站着等我们,只是不忘提醒别拍照,说是怕乱传到网上上级看到会敲他饭碗。但这规矩定的莫名其妙,露天的古墓封土怕啥拍照?倒是该严禁烟火才是,荒草凄凄的,灭火器也没配,一个火星就能BBQ了李克用。想想称王称帝的也没啥好,还是捧着五险一金的饭碗过日子靠谱。熊哥们文人气发作,孔乙己似的考问起key man,“你知道这里埋得是谁吗?” 我靠,这个问题不要太幼稚,我生怕那哥们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样又过了十几分钟,实在没啥看的了,出来围着钥匙哥看他锁好门,道谢着再了见。回到车边,北葵怪我们愚钝,学不来他的江湖道,提点着取了包整烟追上去给那大哥。没看出来这钥匙哥也是豪杰,很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古风,满脸笑着问我们要不要再进去拍拍照啥的,全忘了他狗屁上级的嘱托。草根人物的生存非常鲜活,老熊的冒牌哈瓦那烟像玫瑰,you share rose get fan,妥妥的鱼香肉丝盖饭。
回到县城就快黄昏了,行程表上还有文庙关帝庙好几个景点等着落实。好在人老腿不老,加上老熊刚祭完祖,满血复活,正好接着刷步数。
代州文庙规制完全超出我意料,棂星门在最前端,六柱五层,柱上有琉璃盘龙云罐,雍和宫的国子监和孔庙都似有不如。这样的手笔,丝毫不逊于欧洲那种视觉冲击力很强的大教堂。文庙自然是祭祀孔圣人的,儒家也像宗教,对孔子的尊崇是中华文化传承很重要的主线。人真的应该有所敬畏,信仰作为一种力量,很为我们现在人所缺失。大同到代州一线,人民看上去平和良善,与世无争,让我几乎忘了山西是中国煤都,煤老板扎堆的地方。开矿能暴富,挖煤可能暴毙,运煤嘛,山路曲曲弯弯的,脑袋也像挂裤腰带上。这都不是正常的营生,有压力要释放,所以这些地方还有偷偷摸摸的罂粟种植传统,一路时有打击贩毒吸毒的标语,其实宗教或许是更好的处方。
文庙有个博物馆,还值得一看,内容也客观平实。但一到解放后的部分,就有点不可描述,仿佛朋友间闲聊着忽然就换副播音腔说话。有时候费解,拿公司打比方,51%就控股了;企业里做事,成功率70%就相当不错了。这些年我D做的其实不错,为什么非要奔着100分拔高呢,过犹不及不明白吗?庙堂之高而所谋不远,肉食者鄙啊,谋国还是得靠我这样的吃蒜男。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我们逛着逛着天色也慢慢暗下来。左文右武,讲究的府郡,文庙旁边一定有关帝庙,更何况是关二爷老家的山西呢。代县关帝庙也就中规中矩吧,忘了有啥可记的。正在修缮,所以赤兔马在棚子底下立着,进了车库似的。
今天的活动快该结束了。又是愉快的一天,充实的一天,我们这个团结奋进的班子,迈步走在代县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这不是玩笑,因为接下来真的要进代县人民政府大院,阿育王塔就在里面。这透着新鲜,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设门禁的衙门,我沂蒙老家的县府,关防可比中南海都严。
阿育王塔最早建于隋代,1400多年历史。塔身砖砌雕有花饰和佛经,是藏塔中的佳作,里面藏有佛祖舍利,地位非常尊崇。我第一个走上去,稍事喘息的空当,有个大姐就走过来,好心提醒我去转塔,要顺时针,千万别反了什么的。《右绕佛塔功德经》云,“一切诸天龙,夜叉鬼神等,皆亲近供养,斯由右绕塔。” 右绕三匝是大规矩,好处多多,《舍利陀罗尼经》云:“乃至应堕阿鼻地狱者,若于此塔一礼拜、一转绕,彼等皆能得以解脱。”大姐提醒总是好意,我点点头开始绕。快一圈时,熊和北葵也走上来,那大姐迎向熊,接着传达她的转塔须知。熊稍有不豫,面沉如中水,一赌气索性不转了,歪着脑袋研究起塔的质地结构和避雷针走线。熊是精研佛法的善男子大居士,这提醒于他确实是冒犯,仿佛淘宝店主指点杰克马。熊是个老愤青,满腹经论一路上倒贴着给我和北葵弘法,谁料屋漏偏逢连阴雨,来代州竟遇到传法大姐,同行是冤家啊。我假装没看见继续虔诚转塔,咱得让大姐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进文庙的时候,寒风一起,听得到棂星门上半剥离的漆皮簌簌作响。一代兴亡观气数,千古江山傍庙貌。代州有这么丰富的旅游资源,人口才20来万,为什么现在竟是国家贫困县,这样穷呢?我们讨论了半天也是不得其解,不过表个态吧,国家要是用我,我愿意出山做七品的中共代县县委书记或县长,给我三年,保证带领人民走向幸福生活,最次,也能带领我们家先富,加上老熊家北葵家吧。玩笑归玩笑,代县是个好地方,我会找时间重游,祈愿再来的时候,善良平和的代州人能重现辉煌,过上好日子。
第五站:涞源
涞源是乏善可陈的过渡,我们人困马乏撑不到易县才临幸的一个县城。这一晚和代县一样,还是我和老熊共处一室,劳心者谁愿意和司机一块住呢。大半夜我和熊聊着天看上<<让子弹飞>>, 很惬意。我节省时间,边看边聊边倚床上刷牙,让熊开了眼界,电影看完我直接放平了就睡,熊博士欧阳文忠一样开启“马上枕上厕上“的学习模式,稳扎稳打蹲大号去了。早上我醒的早,看淋浴间地面上搁着杯子和牙刷,这是熊的怪癖,边洗澡边刷牙,省出时间更好的建设社会主义。
清晨起来公鸡叫,喔喔,推开窗门迎接晨曦到,涞源今儿天很好。北葵一路高压管控预算,今儿破天荒的手松了,亲自网上选了用膳处,说是涞源第一,米其林三星驴火。店面不大,几个也可能是我们妹子年龄的大妈举轻若重的工作着,不停的出错,不停的核对,不停的解释,店里充满生机。习惯了北京的驴火,到了保定反觉得他们像李鬼,不搁青椒的驴火还有灵魂吗?!三世为官,方知吃穿,我有些失望,北葵好饲养,只要填饱了就心满意足,放下筷子抹着嘴向后微仰,来一句“完美”,透着是自己选的。
汤足饼饱后开始逛拒马河源头,涞源人脑子活泛,真源头在山上,太远开发价值不大,于是在县城西扩了几块池塘,连成片当了河源头。源头的水又脏又浅,人之初还性本善,这水怎么刚出来就这样了。我要是海河,绝对拒绝它汇入。有点佩服古人的智慧了,拒马河,这拒马也许是倒装,even the horse refuses to drink.
名胜古迹之一是和涞源一中一墙之隔的兴文塔。始建于唐天宝年间,至今已有1200多年,须弥座、塔身、塔刹保持辽代建筑样式。这是一个泰山宫道观,供奉的碧霞元君。据说兴文塔其实是一座风水塔,科考时本地人多来祈盼,“兴文”嘛。不知道涞源一中的校长是不是每天过来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名胜古迹之二是王二小烈士雕像,花岗石的王二小,远看一米五六的样子,中规中矩,问题是牛只有50公分上下,除了尺寸不对,犄角尾巴口唇却很写实,艺术家的思路往往清奇。类似的还有张家界天子山的贺龙元帅雕像,很有冲击力,元帅十几米高大威猛,旁边的马也就1/4的高度,我要是贺帅,肯定“不忍骑”啊。
北葵之前来过,告诉我们涞源其实也很多好玩的去处,还是户外爱好者的圣地之一,尤其野长城。不过哪个庙都有冤死的鬼,我啥也没看着,就是觉得涞源平淡,想涞源看我亦复如是。
结束了涞源2-3小时的游玩,我们要离开了。国庆嘉节,停车处不远的一家电器店高分贝播放着红歌, “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为你欢呼,我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北葵一边小心的开车掉头,一边轻声随唱,“我要掉头,你比掉头更重要。”
第六站:易县
清西陵有14座陵寝,其中帝陵4座,雍正的泰陵、嘉庆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和光绪的崇陵。溥仪67年去世,最初安葬在八宝山,95年迁葬到西陵边上的华龙陵园,开发商着实有手段有想法啊。不过华龙并不在西陵编制里,最多是协警辅警的身份,倒也暗合这位宣统暨康德皇帝的实际地位。
西陵的代表是泰陵,埋着四爷爱新觉罗胤禛。它是首陵,位于整个景区的中轴线上,规模也最大。雍正放弃遵化东陵的九凤朝阳山,选择几百里以外的易州太平峪建陵,多少透着蹊跷。他第一个来,所以选了最佳的风水,靠山、案山、照山,龙脉和水口,一应俱全。先到先得嘛,这一点帝王和黎庶并无不同,当年入学,人家北京孩子刘祖伟早我们2天报到,就选了靠窗的上铺,整个寝室大吉大利的龙脉,主移民加州搞IT。不过祖伟同学只管5年,人雍正还给后世子孙订下左昭右穆隔代在遵化和易县下葬的规矩。
帝陵的规制是山西那些庙宇和古建难以企及的,没有可比性,但确实年久失修,华丽中透出破败。国家文物局专款,忘了多少个亿,准备大修,这是尧天舜地的好事,为此关了很多大殿也可以理解,问题是门票咋一点不降呢?这和收费口堵几公里,还从从容容收高速通行费一样让人反感。等我九十八九活腻歪的时候,一定拼上老命和国家理论理论。我的路数还是以头抢地的匹夫之怒,但人家熊看到的却是商机,问我们有没有想法一起搞个古建公司,承接这类修缮。我一直觉得大工得中南海有路子,熟悉太监的才能拿下,今天算遇见高人了,希望熊有了眉目别忘了带上我一道发财。
老熊一见陵墓就亢奋,打了鸡血似的。这哥们走南闯北,对唐陵宋陵明陵莫不精研,看样子像是给自己堪舆,筹备着几十年后弄个熊陵出来也说不定。西陵很大,这里不仅有体系完整的古建筑群,周边还有华北最大的人工古松林,从清朝开始,就在永宁山下、易水河畔、陵寝内外栽植了数以万计的松树柏树,松针有的是,熊可以吃出糖尿病。可能是有维修,景区的各项服务和配套都像怠速。我们迷失了方向,里面瞎转着,步数刷到要吐才看到一个服务人员,指点我们上车奔崇陵。不过呢,这边服务不算太好但并不瞎搞,如果让雁门关景区的那伙人来管理,保不齐会热热闹闹的立起甄嬛,若曦,乔引娣,吕四娘的塑像,顺手建个中华阿其那园也说不好。
车晃晃悠悠开了十分钟才到崇陵,这是光绪和他一点也不喜欢的丑皇后隆裕合葬的地方,也是西陵唯一被盗的一座,地宫中、棺椁内的珍宝都被洗劫一空。盗东陵的是孙殿英,盗崇陵的是一只番号不明的军队,这么大的事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军队,透着忌讳。光绪的命格太差了,金星落在天秤座是入庙位的贵格,他少年时其实很励志,“为人上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但做什么光有想法是不够的,他身体弱胆气薄,贵为天子却被欺负了一辈子。身体是革命的而本钱啊,我们仨都年过半百,这样连着几天拉练,也真的走不动了。后来看北葵发的照片,几乎每一张我都是倒背着手,有点佝偻,跟抓起来的盗墓贼似的。
刨去倒霉的光绪,皇帝的好工作和好环境真让他们心生“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眷恋,永生做不到就从陵墓上找补。这些皇陵根据守卫和祭祀的需要,基本都建筑了五孔桥、巡房、牌楼门、神厨库、三路三孔桥、朝房、班房、隆恩门、燎炉、配殿、隆恩殿、三座门、石五供、方城、明楼、宝顶,地宫,整个一个在另一世界上朝的班底。我死了绝不愿意埋在一个和原单位仿佛的地方,有前台,客服,销售部,技术部,测试中心,行政部和财务部,继续996,那才真要不瞑目了。
走吧,西陵看完,就剩一个荆轲塔,花不了多少时间了。这次行动,负荷满而不超,路线规划还是很有水准的,天色有点暗了,萧萧易水夕阳古塔,安安静静的怀怀旧结束整个野游行程,完美!
一出停车场我就知道完美不了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喧闹的县城广场,各种碰碰车摇摇车一排排的,沙场秋点兵的架势,每种车好像都有不同的配乐,站在广场,恍惚是到了维也纳,真没料到易县的音乐氛围这么好。荆轲塔不远处的小树林,更有个露天KTV爱好者,明显动了感情的样子,特投入的演唱各种淫词艳曲,自带的功放高亢入云,真TM烦人。北葵说他们老家天津,常有这类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市井之人,还自我感觉良好,折腾一圈还要给自己竖大拇指,“瞧!我,意思!” 天津方言里意思类似how wonderful,母校双节前被教育部一帮当官的验收评审为国际双一流大学,邱校长也可以翘大拇哥夸自己“意思”了。
荆轲刺秦是在咸阳,易县的塔类似衣冠冢,荆义士不能隔着千里拍棺材板抗议,但这喧嚣让他衣振作响是可以想见的。看塔免费,夕阳下丝丝寒意,大土包上小树林有凉风吹过,不远处是暮色下深黑色的易水。荆轲是国士,希望太子丹给个平台,留几年时间他可以使燕国大治,但急功近利的太子以刺客期之,还掏心掏肺的把他推诚到妹夫级别,荆轲也只能慷慨赴死了。虹贯荆卿之心,而见者以为淫氛而薄之。此水此塔此人,我不禁想,倘能梦回易水河畔,荆卿会不会发四海无人对斜阳的喟叹?昭王白骨映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一代一代的风流,最终还不是雨打风吹去。“如膜妄心应褪净,夜来无梦过邯郸”,是我很喜欢的钱钟书先生的两句诗。这一路走山西,走河北,我的妄心也该好好安放了,goodnight.
车一路往北回京,路牌上尽是古雅的地名,老北京周边的取名,透着帝都对畿辅的期许或威压。帝都往北,多少是向外了,遵化,宣化,隆化,承德,怀安,怀柔,顺义(都是老河北地盘),有点商量着来的意思,是shall we的口吻,有着对蒙古草原和关外部落的羁縻;向南是对内,保定正定真定固安大同武清永清静海,有股子不客气的意思,是should be的威权。这次花最多时间的山西,表里河山,滹沱河,桑干河,汾河,妫水河,太行山,吕梁山,雁门关,地名取得真是古雅,我很喜欢。草率的取名首推关外,沟帮子胡家窝棚三颗树,这和人名叫王勇李伟什么的一样偷懒,不应该嘛。这样的想着,忽然记起好久没见过他们俩了,不知一向可好。
妫念gui, 我花了两天才记住,脑子是不行了。熊博士的皮层沟回估计是ASML光刻机雕的,过目不忘,入耳即存,我测试了两次,很是叹服。毕竟老同学了,他不藏奸,不知怎么的还聊到颜杲卿,估计是雁门关忠武祠有一笔记载。那个gao我也是记不住。老熊看得着急,“你就记着这句,你gao什么gui呀,就不会忘了”,这一下杲和妫确实就记下了, 晋野游的两字之师啊。
这样的过着电影闲聊着,就到了鼎鼎大名俗称杜大爷的北京杜家坎收费站,小堵一会,之后便是缎子般顺溜,四环上不一会就驶近鸟巢了,背后就是我们集合吃卤煮的小店,再有几分钟车程就要先送我进小区了。
三人四宿画了一个大圈,all good thing come to an end。《四十二章经》里佛给释家弟子立了规矩“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不再矣。”僧人不能在同一棵桑树下连宿三晚,怕的是他们时日既久心生留恋。东坡学士的《别黄州》也发过同样的感悟,“桑下岂无三宿恋, 樽前聊与一身归。”
一路平安,北葵,一路平安,老熊。
2020年11月1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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